你還有我，便不孤獨

6 點起床，趕 8 點的飛機，3 個小時后落地， 轉(zhuǎn)大巴去火車站，再乘 2 個小時 K 字頭快速列車， 之后轉(zhuǎn)乘一輛本地的蹦蹦，而后到達這座江南小城。

十年前，我第一次出差，便是從長沙到這里。近 20 個小時的火車，外加 4 個小時的客車。由于很少出差，絲毫未覺得疲倦，半夜車廂里乘客的呼吸聲沉入海底，我仍坐在臥鋪過道的折疊椅上看窗外，數(shù)著偶爾擦肩而過的列車，打量山間民居的點點燈光，發(fā)覺月光在農(nóng)田水洼里的倒影比在哪兒都透亮。

我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來這座城市，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出差的機會，在那輛開往春天的列車上我許了一個愿望：希望在未來的工作中能夠常常出差，做一個能看到湖南之外的世界的人。

想象中，每次我都能坐這樣的夜行列車，一夜過去，眼前的世界便換了天地。這是一輛普快，沿途�？康某鞘袩o數(shù)，在沒有睡著的時間里，我會在每個�？空鞠萝囃敢豢跉饽菚r我年輕力壯，其實根本不需要透什么氣，我下車只有一個目的，希望未來跟同事們提起時，我好歹能吹牛說我去過那個城市。這個想顯得自己有見識的壞毛病至今還在，明明有直飛到達的航班我放著不選，偏偏要挑在某個國家轉(zhuǎn)機的航班，目的也只有一個，權(quán)當(dāng)自己去過那個地方。

也許能力不夠，所以至今不能真正滿足自己內(nèi)心的愿望。

也許足夠幼稚，所以至今仍會用這一招騙騙自己。

十年過去，現(xiàn)在的工作果然實現(xiàn)了當(dāng)年自己在火車上許下的愿望常常能出差，常常要出差，也常常突然忘記自己在哪座城市。

就如所有狗血電視劇一樣，我居然真的被委以重任，被公司派出去談判，間或去很多大學(xué)和同學(xué)們見面。讀大學(xué)時，只能買綠皮火車的硬座，換著同學(xué)的學(xué)生證買半價票。參加工作之后， 工資略有盈余，可以選擇買短途臥鋪。后來可以不坐綠皮火車， 改乘動車。再后來，動車改為高鐵，高鐵又變飛機，二等座換成了一等座，經(jīng)濟艙也換成了商務(wù)艙。但我再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會趴在車窗上徹夜看風(fēng)景的少年�，F(xiàn)在的我倒頭就睡，落地才醒，即使變換了城市也少有驚喜。

有時，我會問自己：還記得十年前那個期待見識這個世界的少年嗎？

有時，我也被反問：你還認(rèn)得出這是你十年后想成為的那個風(fēng)塵仆仆的大叔嗎？

那時全世界都在沉睡，唯有我一人醒著。沒有人對話，沒有人應(yīng)答，一筆一畫的想法都在心上刻得生動形象。站在山崗上，用盡全力地呼喊，得到的不過是更大的回聲而已。世界只剩我一人的孤獨，莫過于此。

而現(xiàn)在的我，滿面塵灰，為了看起來有朝氣，發(fā)型也只能高高豎立。上午被老板罵，下午在部門辯論，晚上趕最晚的航班飛往另一個城市笑臉迎人。我絲毫沒有疲倦，只是開始對新的世界漠不關(guān)心，我的心里從此只有人，沒有景。我會突然問同事：呃，我們這是在哪里？同事說：我們在人民西路。我便很焦躁地說：我是說哪個城市。

曾經(jīng)在周日大聲問同事今天是周幾。

曾經(jīng)拿著手機給朋友打電話哭訴：手機不見了。

曾經(jīng)在公司偶遇同事，問對方：呃，我這是要去哪里？

這種事剛開始聽，感覺都是笑話而已。聽多了，你也會默默干上一杯酒，自嘲地笑一笑。我給新同事做入職培訓(xùn)的時候說：也許在座 80% 的人和我一樣，曾經(jīng)、現(xiàn)在，以及未來都可能只是一個打工仔而已。我希望即使我們一輩子給人打工，也要打自 己愿意打的工，做自己喜歡的事，拿自己應(yīng)得的錢。通過自己的 能力去獲取信任，有了信任，才能盡情去選擇自己的生活。新同事們感同身受，開始如我一樣去尋找自己的路。

然后有人對我說：你現(xiàn)在多好啊，每天忙碌，有成就感，知道自己在干嗎。而我呢？每一天過去，又是重復(fù)的新的一天。人人都在選擇新的生活，只有我沒有選擇的余地。我覺得好孤獨。

我聽了他的話后在心里反復(fù)默念：現(xiàn)在的我，每天忙碌，似乎有成就感，知道自己每天要干什么。每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又有新的挑戰(zhàn)。很多人都在重復(fù)著生活，我卻有很多的選擇，可我為什么也覺得孤獨？

默念完這段話，我恍然大悟。那個在火車上許完愿的我，為了不孤獨而一直忙碌，把自己當(dāng)成陀螺。30 歲之后，風(fēng)景于我只是幾道走馬觀花的殘影，少有流連忘返的停留。

曾經(jīng)我認(rèn)為：孤獨就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F(xiàn)在我認(rèn)為：孤獨就是自己都忘記了與自己對話。

曾經(jīng)我認(rèn)為：孤獨是世界上只剩自己一個人�，F(xiàn)在我認(rèn)為： 孤獨是自己居然就能成一個世界。

對于孤獨，每個人在每個年齡都會有自己無比清晰的看法。十年前，我到這座江南小城出差最開心的記憶是用餐補消費了一頓極為豐盛的肯德基。三個剛參加工作的小伙子，點了 20 對雞翅，狼吞虎咽，最后和一堆白骨拍了合影，臉都笑爛了，卻不敢把照片拿出來與同事分享很怕別人說我們借出差之便大吃大喝。

十年后，我一個人面對菜單卻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于是隨意點了三個菜，吃不了多少，只是覺得要對自己好一點兒罷了。

孤獨是一個沒有明確答案的名詞，是多種情緒的化身，是一個人必須面對很多事。正在經(jīng)歷的孤獨，我們稱之為迷茫。經(jīng)歷過的那些孤獨，我們稱之為成長。

在車站，父母轉(zhuǎn)身后留給你的孤獨。

熱戀中，另一半掛電話留給你的孤獨。

一個人進屋，油然而生的孤獨。

想起一個人，卻失去了對方聯(lián)系方式的孤獨。

身在鼎沸人群中卻不被正眼看待的孤獨。

同行數(shù)十人卻沒有共同話題的孤獨。

一群人成功，自己失敗的孤獨。

一個人成功，其他人失敗的孤獨。

…………

林林總總、密密麻麻的孤獨攀上我們伸展的枝干和向陽的臉龐。

有些孤獨感被我們掙脫，落入大地生根發(fā)芽。有些孤獨感被風(fēng)帶走，千里傳播，尋求共鳴。

從懼怕孤獨，到忍受孤獨，再到享受孤獨，對于野蠻生長的我們而言，也許不過是一場電影的時間、一瓶啤酒的時間、一次失戀愈合的時間。你總會知道失敗是難免的，明白黑暗是常態(tài)。你不再為選錯公交車路線，坐反開往目的地的地鐵，被喜歡的人拒絕，常去的餐館換了廚師，來不及看的影片已經(jīng)下線， 團購的優(yōu)惠券早已過期而郁悶，人生總會從我就是傻缺！ 慢慢變成呵呵，我是一個傻缺，然后變成沒事，我們都是傻缺。與此同時，我們的父母也從你絕對不能這樣…… 慢慢變成這樣真的好嗎……，然后變成你自己注意一點兒……。

是啊，云起時濃，云散便薄。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你不再抗拒自己變了，只是會感嘆，自己終于能平靜地接受這些變化了。你也不擔(dān)心未來的自己會更糟糕，好或不好，不是外界的問題，而是適應(yīng)的問題。你知道了你的適應(yīng)力和愈合力總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強。

這些寫給自己，寫給你的話，希望多年后你還能記得住。很多人缺少了另外一個人便沒有了自己，無論最終你變成怎樣的人，要相信這些年你都能一個人度過所有。當(dāng)時你恐慌害怕的， 最終會成為你面對這個世界的盔甲。

一路上經(jīng)歷這樣的孤獨，算不算是雖敗猶榮。

寫于 33 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