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魏成

魏成是凌江市靖江區(qū)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的一名檢察官，畢業(yè)于國內知名法學類院校，已從事檢察工作12 年。檢察機關內設機構改革前，反貪局、偵查監(jiān)督科等各個部門，他都待過。

魏成是天生的辦案人，思維縝密，業(yè)務能力突出，被同事們推為靖江檢察院專辦疑難復雜案件第一人。不過，領導和同事們對魏成的評價，除了業(yè)務能力強學歷高，就是脾氣怪難相處。

關心魏成的老領導蔣文渠偶爾好言相勸，但都被魏成一句您說得對，但是這跟我沒有關系給頂了回去。蔣文渠拿這個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徒弟一點辦法都沒有。當時與魏成一起招錄進凌江市檢察系統(tǒng)的人，如今不少已經(jīng)走上了中層干部管理崗位，甚至有的已經(jīng)坐上基層檢察院副檢察長的位子，魏成卻還只是一名普通檢察官，這與他特立獨行，總讓他人吃癟的性格是分不開的。

2022 年4 月，魏成從負責重大犯罪案件的第二檢察部轉崗到了辦理普通刑事案件的第一檢察部。在他轉崗前的2 月初，檢察院批準逮捕了一起故意殺人案件的嫌疑人羅勇。根據(jù)級別管轄的規(guī)定，嫌疑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由中級人民法院管轄，并由同級檢察機關起訴。故意殺人案屬于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因此羅勇故意殺人案審查逮捕由基層檢察院靖江區(qū)人民檢察院辦理，審查起訴由凌江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辦理。2022 年9 月，羅勇故意殺人案件偵查終結后，他被移送至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凌江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負責審查起訴該案的檢察官張穆，辦案向來以小心謹慎著稱。他審查后認為，認定羅勇故意殺人的證據(jù)不足。經(jīng)過一次退回補充偵查，他仍然認為該案定為故意殺人證據(jù)不足，于是準備以故意傷害罪起訴。在案件審結之前，一分院邀請了區(qū)院審查逮捕的魏成及當時任第二檢察部主任的蔣文渠前去討論，想要聽聽基層院承辦人審查逮捕時的意見。

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公檢法的分工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抽象又神秘。簡單來講，偵查權、檢察權、審判權分別由專門機關依法行使。除了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如職務犯罪由監(jiān)察機關調查、司法人員利用職權實施侵犯公民權利等犯罪由檢察機關偵查、發(fā)生在監(jiān)獄的案件由監(jiān)獄偵查等，一般情況下，對刑事案件的偵查、拘留、執(zhí)行逮捕等由公安機關負責，批準逮捕、提起公訴由檢察機關負責，審判由人民法院負責。

以普通刑事案件為例，一起案件發(fā)生后，經(jīng)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認為需要采取逮捕強制措施的，公安機關需要提請檢察機關批準逮捕。檢察機關結合公安機關此時查明的案件事實和證據(jù)，對是否需要對犯罪嫌疑人采取逮捕強制措施進行審查，并作出批準或者不批準逮捕的決定。不批準逮捕主要包括沒有犯罪事實或不構成犯罪的絕對不捕、證據(jù)不足的存疑不捕和犯罪嫌疑人社會危險性不大的相對不捕。

檢察機關批準逮捕后，公安機關繼續(xù)對案件進行偵查，進一步收集證據(jù)，直至偵查終結。對于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檢察機關受理審查起訴案件后，通過審查案件材料、訊問犯罪嫌疑人等，作出提起公訴或者不起訴的決定。

關于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在刑事訴訟中的關系，早些年一直有一種比喻偵查機關炒菜，檢察機關端菜，審判機關吃菜。 但如今在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下，檢察機關不再對偵查機關移送的案件照單全收式地被動起訴，一律端到法院面前讓其判決，三機關的關系更接近于偵查機關買菜，檢察機關炒菜，審判機關吃菜。

這里的菜就是案件的事實和證據(jù)。雖然檢察機關不再被動起訴，但檢察機關能烹飪出什么品質的菜，主要還是由提供食材的偵查機關決定。

通俗地說，偵查機關負責發(fā)現(xiàn)是誰最有嫌疑實施了犯罪，同時收集相關證據(jù)材料，并將此人捉拿歸案。檢察機關負責根據(jù)偵查機關提供的證據(jù)材料，審查此人是否有罪以及犯了什么罪，并且向法庭證明。審判機關是被動的裁決者，依據(jù)檢察機關和犯罪嫌疑人提供的證據(jù)材料，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宣判，作出無罪、有罪的判決。此時，一場案件才有了結果，得以告終。對于檢察機關，在同一案件中的審查逮捕、審查起訴階段的側重點也并不相同。而對于同一起案件，公檢法三機關在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之間的看法也未必一致，所以檢察機關以A 罪提起公訴的案件有時會以B 罪宣判告終。

關于羅勇故意殺人案，會上大家總體上同意張穆的看法，唯獨魏成全程一聲不吭。會議接近尾聲時，分院公訴處嚴處長環(huán)視會場，看見了魏成，于是點名道：小魏，這個案件是你負責的，你什么意見哪？

魏成像是拍掉手上的灰塵一樣，兩只手掌心相對上下拍了拍，輕嘆了一口氣。蔣文渠看他這個樣子，心里暗暗覺得不妙。

故意傷害罪的既遂和故意殺人罪的未遂在實踐中比較難區(qū)分。故意殺人兇罪客觀上有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主觀上具有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而故意傷害罪客觀上是非法損害他人身體健康的行為，主觀上只有傷害他人身體健康的故意。魏成徐徐地說，這個案子，羅勇具有殺人故意，應該是故意殺人未遂。如果認定為故意傷害罪，兩名被害人鑒定下來都是輕傷，輕傷的處罰輕，罪責刑將不相適應。而且，兩名被害人劉洋和趙千峰也很有問題，案件疑點很多，還有補偵空間。剛才張老師說的困難，我認為都不是案件的關鍵，如果張老師覺得有困難，我可以借調過來參與辦案。

魏成噼里啪啦說完這番話，篤定的語氣讓會議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蔣文渠感到有些尷尬，便打圓場道：這個案件在偵查階段偵查羈押期限就延長過很多次，不管是公安那邊還是分院，已經(jīng)做了很多努力，很多疑點確實難以查清。究竟是認定故意殺人還是故意傷害，我個人認為其實關鍵還是對客觀證據(jù)情況認識的問題，法律適用的問題反而偏弱。小魏呢，就是比較有訊問和收集證據(jù)的心得，說話比較直，又是個傾向于追訴的激進派，大家別見怪。張老師經(jīng)辦了那么多大案要案，對案件客觀證據(jù)評估、法律適用的能力肯定比咱們強。

一般情況下，犯罪嫌疑人被捕后，偵查羈押期限不得超過2 個月。但羅勇故意殺人案件，先是因為案情復雜延長了1 個月，后來又因案件重大復雜，以及可能判處10 年以上有期徒刑，又分別延長了2 個月，共4 個月。直到2022 年10 月前才偵查終結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到了審查起訴階段，他又被退回補充偵查過一次，目前已經(jīng)窮盡了辦案期限。

在張穆看來，在用盡偵查期限的情況下，這起案件食材只能這樣了，丑媳婦總要見公婆。雖然在案證據(jù)認定不了羅勇犯故意殺人罪，但是如果退而求其次，認定羅勇犯故意傷害罪還是沒問題的，畢竟羅勇砍傷兩名被害人是事實，也有相關證據(jù)能夠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