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民間敘事是民間文學中敘事文學作品的總稱，包括民間神話、傳說、故事和民間史詩、民間故事詩等等具有故事情節(jié)的作品。

因為民間敘事是民間文學的一種，而民間文學是立體的文學，所以，對民間敘事的研究，應該是立體的。

民間文學是立體文學，這是我首先提出來的。1985年，我的《論民間文學的立體性特征》在《民間文學論壇》第5期發(fā)表后，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受到了熱烈的歡迎，當時正進行民間文學研究銀河獎的評選，于是當即經過群眾的投票，被選為銀河獎得主，成為民間文學銀河中的一顆星。

民間文學的立體性表現在許多方面，如表演性、實用性、流傳中的變異、與環(huán)境和觀眾的互動關系等等，這些特性都是立體的。這是民間文學同書面的作家文學不同的特點所在。

過去的研究，往往是平面的，只從一個角度去研究。例如從文學角度去分析民間文學作品；或者從民俗學角度去調查研究它所反映的民俗；或者從歷史學的角度研究民間文學反映的歷史，如此等等。這往往是不全面的。

因此必須進行立體的研究，用六維的立體思維進行全面的立體的研究，除長、寬、高三維的靜止立體，從各個不同角度對民間文學進行全面的、多角度的立體研究之外，還要關注第四維時間，研究動態(tài)的民間文學自始至終的運動狀態(tài)；還要深入研究第五維民間文學的內在本質和第六維它的外部環(huán)境各種因素的變化。這是一項新的工作，必須進行新的探索。

這本書里的文章，大多是進行這種探索的成果。有的發(fā)表后曾經引起過大家的重視和好評，例如，對龍圖騰的研究和對龍文化的調查、對義和團故事的調查研究、在西藏對倉央嘉措情詩的研究、對阿凡提笑話的調查與研究、對故事家描寫研究的反思等等。據中國民協(xié)的領導、《民間文學》主編賀嘉同志說，日本的故事學大師關敬吾教授對我在《民間文學》上發(fā)表的關于故事和故事家立體描寫的文章反響很好，說日本調查收集了許多故事，但是只記錄本文，缺少立體描寫。我們的文章引起了他的反思。

我以為，這種創(chuàng)新的研究，是民間文學研究的一種突破，它更加接近民間文學的立體性特征，所以可以大大加深對民間文學社會價值和藝術魅力的認識和體會，因而是值得重視和推廣的。

所以我把我五十多年的研究成果匯集起來，編成《民間敘事的立體研究》文集貢獻給大家，希望得到批評指正，以便對民間敘事的研究更加深入、更加生動活潑。

民間文學本來是文學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甚至可以說民間文學是文學的始祖和先鋒，幾乎所有的文學體裁、藝術技巧，都是從民間文學中創(chuàng)造出來，然后被作家學習、利用和發(fā)展、提高的。這是魯迅的《不識字的作家》、郭沫若的《在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成立大會上的講話》和胡適的許多著作所明確指出的真理。

本來，文學界也非常重視民間文學，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成立時，文學大師郭沫若、茅盾、老舍、趙樹理、李季等人都是積極的參加者，還成為主席、副主席、理事等領導成員。

可是，自從1984年之后，強調民間文學是無意識的精神文化產品，反對把它當做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來研究，完全跟著西方跑，把民間文學作為民俗學、心理學等等科學研究的資料，于是，民間文學就離開了文學界。在賈芝同志主持民研會工作時，《新文學大系》中本來是有民間文學卷的，而1984年后就沒有了。

這種情況是很不正常的。民間文學本來就是民俗中的文學，是人民大眾千百年來一直喜愛的文學。民間文學不只是一般的文學，而且是作家文學的祖先和奶娘。正如周揚同志所說：

古今中外的大作家，都是一個個胖娃娃，但他們都是吃民間文學的奶長大的。

著名詩人公劉在《古今民間詩律》的序言中說：

民歌是詩歌的母親。如果詩人不重視學習民歌，就是忘本不認娘親。

1984年在石家莊舉行的民協(xié)大會上的工作報告，說民間文學是民族無意識的精神文化產品。美其名曰和國際接軌。實際上是全盤西化思想的一個組成部分。當時在大會上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我和許多同志的激烈反對，以致未能通過。這是大家都記憶猶新的歷史事實。

不止如此，自從石家莊大會之后，就把我作為對手進行圍剿打壓，組織山民在《民間文學論壇》和貴州的民間文學刊物上，以徹底否定傳統(tǒng)民間文學理論的名義，對我的《中國民間文學概要》進行大規(guī)模的圍剿，不發(fā)表我的反批評文章，我只好在《北京社會科學》《民族文學研究》等等刊物發(fā)表反批評文章。這是我記憶猶新的歷史事實。我的反圍剿文章在此書和我的其他著作中也所在多有。

當前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大力撥亂反正，大大加強文學角度的民間文學研究。要恢復《新文學大系·民間文學卷》，要多多出版文學角度研究的文章和專著。

真理是不怕批評的。學術圍剿絕不能消滅真理。我的《中國民間文學概要》不是已經受到國內外的普遍歡迎，而獲得意大利的國際大獎彼得獎和最近的教育部優(yōu)秀教材獎了嗎！這本教材不但年年加印，已經出到第四版，而且已經列為翻譯成外文向國外推薦的教材和學術著作了。

我的科學探索是受到大家歡迎的，我的這些研究成果，分別獲得全國性大獎山花獎、銀河獎。

這一段歷史很值得研究。這是中國民間文學學術史的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不能空缺。

但愿此書能對民間文藝家、作家、藝術家和廣大文藝愛好者有用，希望大家喜歡。有人給我來信說我的許多理論文章一點不空洞抽象，很像散文，讀起來是一種藝術享受。這是令人高興的。當然，也歡迎各種各樣的批評，這是我們提高水平的活水源頭。

是為序。

段寶林序于北京大學五道口嘉園 2016年10月21日長征勝利80周年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