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為保理，實為借貸”保理合同的效力認定——深圳市前海華銀商業(yè)保理有限公司訴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

　　有限公司等借款合同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穗中法金民終字第1633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借款合同糾紛

　　3．當事人

　　原告（被上訴人）：深圳市前海華銀商業(yè)保理有限公司

　　被告（上訴人）：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郭高杰、許荷蘭

　　【基本案情】

　　2015年3月25日，原告深圳市前海華銀商業(yè)保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前海公司）（保理商，甲方）與被告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弘煒公司）（賣方，乙方）簽訂《國內保理業(yè)務合同》（以下簡稱保理合同），約定鑒于乙方與各買方／債務人簽訂的商務合同所形成的應收賬款向甲方申請辦理國內保理業(yè)務，且愿意將商務合同項下的應收賬款轉讓給甲方；甲方同意按本合同約定受讓應收賬款并向乙方提供保理融資、應收賬款管理及催收等國內保理服務；保理融資類型為有追索權的暗保理，保理融資一次性額度為400000元，有效期自2015年4月17日至2016年4月15日；合同項下每筆融資利息月利率1.2%；每筆融資以年費方式按保理融資額度的3%支付保理費，乙方應在保理融資款發(fā)放當日或應收賬款轉讓日向甲方一次性支付該筆保理費，該費用不因乙方提前還款或在額度有效期內未支用完畢或其他原因而退還，甲、乙雙方同意乙方應支付的保理費在甲方發(fā)放的融資款中予以沖抵；對于有追索權保理業(yè)務，如買方/債務人未按時支付貨款，甲方有權隨時宣布保理融資提前到期，并要求乙方自籌資金歸還甲方對其發(fā)放的保理融資本金及其未付利息、罰息和/或其他費用；每筆融資本金按融資期限每月等額歸還，融資利息按融資期限以融資本金×月平均利率計算每月等額支付，該本金及利息于融資本金發(fā)放的次月15日及以后的每月15日支付上月本金及利息，即從2015年5月15日起至2016年4月15日止，每月15日歸還本金33333.34元、利息/手續(xù)費4800元，每期還款總額為38133.34元；乙方未按合同約定的日期償還融資或支付其他款項的，每次逾期應按照以下方法高者計算，向原告支付違約金或罰息，或由甲方酌情決定：（1）一次性支付違約金300元；（2）按逾期天數(shù)向甲方支付逾期罰息，逾期罰息利率為合同約定的融資利率的150%，逾期罰息計算期間自應付之日起至實際清償之日止；乙方違約時，應當承擔甲方為此而支付的催收費用、訴訟費（或仲裁費）、保全費、公告費、執(zhí)行費、律師費、差旅費及其他費用。同日，被告弘煒公司向原告出具《應收賬款轉讓申請書》（保理合同附件二），載明根據(jù)雙方簽訂的上述保理合同，被告弘煒公司將其對中山市火炬開發(fā)區(qū)妙玉軒的應收賬款800000元權益全部轉讓給原告。2015年4月17日，原告與被告弘煒公司將該筆轉讓的應收賬款在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進行了動產權屬統(tǒng)一登記。

　　2015年3月25日，原告與被告郭高杰、許荷蘭簽訂《保證合同》，約定被告郭高杰、許荷蘭為原告與被告弘煒公司簽訂的保理合同所形成的債權提供連帶責任保證擔保，保證期間為主合同項下債務履行期滿之日起兩年，擔保范圍為保理融資金額之和以及利息、罰息、違約金、損害賠償金和債權人為實現(xiàn)債權發(fā)生的費用（包括律師費、訴訟費、公告費、財產保全費、差旅費、執(zhí)行費等）。

　　根據(jù)原告提供的《東亞銀行網上銀行交易憑證》，原告于2015年4月17日將保理款388000元發(fā)放給被告弘煒公司。庭審中，原告稱因保理合同約定被告弘煒公司在發(fā)放融資款當日支付3%的保理費，所以原告就在應發(fā)放的融資款總金額400000元中扣除了12000元保理費。

　　保理合同簽訂后，被告弘煒公司依照合同償還了前2期借款本息，并于2015年7月27日、7月30日、8月19日、8月20日分六筆轉賬給原告共計77234元。截至2015年10月16日，被告弘煒公司尚欠原告融資款本金266666.64元、利息9600元、逾期利息1009.28元，成訟。

　　2015年7月15日，原告與廣東晟晨律師事務所簽訂《委托律師民事代理合同書》，約定原告委托該所律師在其與三被告借款合同糾紛案中，擔任原告的委托代理人，律師代理費為14353元。原告于2015年10月13日向廣東晟晨律師事務所支付了上述律師費。原告請求法院判令：（1）被告弘煒公司清償保理融資本金333333.32元及利息、逾期利息；（2）被告弘煒公司向原告支付為實現(xiàn)債權而支出的律師費14353元；（3）被告郭高杰、許荷蘭對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4）本案訴訟費用由三被告承擔。

　　三被告辯稱：對原告起訴的事實及欠款金額均無異議，沒有按時還款是由于資金周轉困難導致，請求法院主持調解。

　　【案件焦點】

　　1.對于“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的合同效力如何認定；2.如何確定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

　　【法院裁判要旨】

　　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原告與被告弘煒公司簽訂的保理合同以及與被告郭高杰、許荷蘭簽訂的《保證合同》均是雙方當事人在自愿平等、協(xié)商一致的基礎上形成的合意，合同內容沒有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具有法律約束力。原告已向被告弘煒公司發(fā)放了融資款，履行了合同義務，被告弘煒公司未能按合同約定的期限及金額履行還款義務構成違約。保理合同訂明如買方/債務人未按時支付貨款，甲方有權隨時宣布保理融資提前到期，并要求乙方自籌資金歸還甲方對其發(fā)放的保理融資本金及其未付利息、罰息和/或其他費用，故原告要求被告弘煒公司支付拖欠的本金、利息及逾期利息，符合合同約定，法院予以支持。原告為本案糾紛支出律師費14353元，現(xiàn)原告要求被告弘煒公司承擔該費用，符合雙方合同約定，法院予以支持。被告郭高杰、許荷蘭簽署《保證合同》，自愿為被告弘煒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保證責任，被告郭高杰、許荷蘭應對被告弘煒公司的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并在承擔保證責任后享有《擔保法》第三十一條規(guī)定的追償權。綜上所述，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八條、第六十條第一款、第一百零七條、第一百九十八條、第二百零五條、第二百零六條、第二百零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第十八條、第二十一條、第三十一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四十二條之規(guī)定，判決：

　　一、在本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內，被告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向原告深圳市前海華銀商業(yè)保理有限公司償還融資款本金266666.64元及利息、逾期利息（計至2015年10月16日的利息9600元、逾期利息1009.28元，從2015年10月17日起至款項還清之日止的逾期利息按《國內保理業(yè)務合同》約定標準計算）；

　　二、在本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內，被告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向原告深圳市前海華銀商業(yè)保理有限公司支付律師費14353元；

　　三、被告郭高杰、許荷蘭對被告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被告郭高杰、許荷蘭承擔保證責任后，有權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第三十一條的規(guī)定向被告深圳市弘煒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追償。

　　宣判后，三被告提出上訴。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6年1月19日作出(2015)穗中法金民終字第1633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法官后語】

　　近年來，隨著購貨商賒銷付款逐步成為主導結算方式，大量應收賬款不可能及時變現(xiàn)，保理業(yè)務拓寬了融資渠道，有效解決了中小企業(yè)的融資困難。雖然銀行保理業(yè)務已經有較大規(guī)模，但其服務滲透很不充分，民營小微企業(yè)很難得到銀行保理業(yè)務，因此，商業(yè)保理已經成為非常必要和有益的補充。由于商業(yè)保理公司不能從事吸收存款和發(fā)放貸款的業(yè)務，部分商業(yè)保理公司為拓寬業(yè)務，便變通方式，與需要融資的企業(yè)簽訂了“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的合同，囿于國內保理業(yè)務法律規(guī)定的空白，此類合同在效力認定及保理商的追索途徑上存在一定的爭議。

　�。ㄒ唬�“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的保理合同的效力認定

　　1.保理法律關系的定義及特點

　　在保理法律關系中，存在兩個合同，即保理業(yè)務中涉及債權人與保理商之間的保理合同，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買賣合同等基礎合同。兩個合同中涉及三方當事人，包括債務人（基礎合同項下的付款義務人）、債權人（基礎合同中的債權人，同時也是保理合同中的應收賬款出讓人）、保理商（開展保理業(yè)務的金融機構及商業(yè)保理公司，即保理合同中的應收賬款受讓人）。保理法律關系不同于一般借款關系。保理融資的第一還款來源是債務人支付應收賬款，而非債權人直接歸還保理融資款。保理法律關系也不同于債權轉讓關系，保理商接受債務人依基礎合同支付的應收賬款，在扣除保理融資本息及相關費用后，應將余額返還債權人。

　　在本案中，前海公司經深圳市經濟貿易和信息化委員會核準的經營范圍為國際貿易融資、國內貿易融資，符合保理商的主體特征，其與弘煒公司簽訂了《國內保理業(yè)務合同》，合同約定為有追索權的暗保理，雙方簽訂了應收賬款轉讓申請書，并對轉讓的應收賬款在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做了動產權屬統(tǒng)一登記，從表面上來看，該合同非常符合保理的法律關系；但是與傳統(tǒng)保理關系有區(qū)別的是，前海公司與弘煒公司約定了預先扣除保理費用、保理融資本金按融資期限分期每月等額歸還等，且前海公司與弘煒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郭高杰及其配偶許荷蘭簽訂了《保證合同》，合同約定其二人為該筆融資借款承擔連帶保證責任，這些獨特的預先扣費、還款方式、人保等約定又與常見的借貸模式相同，已經脫離了保理法律關系最獨有的特征，即保理融資的第一還款來源是債務人支付應收賬款，而非債權人直接歸還保理融資款。雖然有追索權的暗保理，在保理融資到期后，也可以要求債權人直接回購融資款，但前提是先由暗保理轉為明保理，即通知債務人還款給保理商，在債務人不能足額歸還款項后，保理商才可以向債權人進行追償。本案中，根據(jù)保理商在保理融資尚未到期時，即以弘煒公司未按期歸還融資款為由，直接將弘煒公司訴至法院要求其還款的情況，可以分析得出本案應該是“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的法律關系。

　　2.“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的保理合同的審判思路

　　保理合同在《合同法》中并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根據(jù)《合同法》第一百二十四條中：“本法分則或者其他法律沒有明文規(guī)定的合同，適用本法總則的規(guī)定，并可以參照本法分則或者其他法律最相類似的規(guī)定”的規(guī)定，保理合同屬于非典型性合同，是無名合同，案件的審理應以保理合同中雙方權利義務的約定以及《合同法》的相關規(guī)定為處理原則。具體結合本案來看，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保理合同糾紛案件的審理問題的審判會議紀要》的規(guī)定，對于以保理之名行借貸之實的案件，應查明事實，從是否存在基礎合同、保理商是否明知虛構基礎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實際的權利義務關系等方面審查和確定合同性質。如果確實是名為保理、實為借貸，則應當按照借款合同確定案由并據(jù)此確定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

　　從上述分析可知，本案的法律關系應為借貸關系，本案案由為借款合同糾紛，而前海公司的經營范圍并沒有發(fā)放貸款，卻開展了發(fā)放貸款的業(yè)務，存在前海公司涉嫌違規(guī)經營的問題。對此種現(xiàn)象，實踐中存在兩種意見。第一種是合同無效說，因為前海公司違規(guī)經營，違反了相關金融法規(guī)的規(guī)定，故保理合同應無效，弘煒公司取得前海公司的資金無合同依據(jù)和法律依據(jù)，應予返還；第二種是合同有效說，應嚴格遵守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在不損害國家、集體和第三人利益的情況下，尊重市場規(guī)律，從保護借款人利益的角度而言，應認定保理合同有效。

　　筆者認為，保理合同是否有效，應該從《合同法》第五十二條的規(guī)定來具體解讀。我國《合同法》第五十二條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合同無效：（1）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訂立合同，損害國家利益；（2）惡意串通、損害國家、集體或者第三人利益；（3）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4）損害社會公共利益；（5）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本案中的保理合同，一不存在欺詐、脅迫的情況；二不損害國家、集體或第三人的權益，三未損害社會公共利益，不符合上述《合同法》第五十二條規(guī)定的合同無效的情形。而且隨著我國立法的趨勢及審理實踐，在審判中，如果雙方當事人意思自治，未違反法律和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法院一般認可當事人之間簽署合同的有效性，按合同有效處理。

　　具體到本案而言，首先，筆者認為應當嚴格遵循合同有效前提下的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原告與被告弘煒公司所簽訂的《國內保理業(yè)務合同》、原告與被告郭高杰、許荷蘭所簽訂的《保證合同》，是各方的真實意思表示，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相關規(guī)定，且被告弘煒公司、郭高杰、許荷蘭在訴訟中認可原告的訴訟請求，未作出合同無效的抗辯，從正確衡量雙方當事人權利義務、服務經濟發(fā)展、促進資金流轉、保護金融債權的角度而言，應認定《國內保理業(yè)務合同》有效。其次，雙方應嚴格依照合同約定享有權利并履行義務，《國內保理業(yè)務合同》對弘煒公司承擔義務的條件和責任亦作出明確約定，該合同訂明如買方/債務人未按時支付貨款，原告有權隨時宣布保理融資提前到期，并要求弘煒公司自籌資金歸還原告對其發(fā)放的保理融資本金及其未付利息。原告依約向弘煒公司發(fā)放了保理款，受讓了弘煒公司對中山市火炬開發(fā)區(qū)妙玉軒所享有的應收賬款債權800000元，雙方約定了弘煒公司按月等額還本付息，但弘煒公司未依約履行還債義務，理應對尚欠債務本金及相應利息承擔償還責任。

　�。ǘ�）案例延伸

　　在保理合同中，存在有追索權的保理和無追索權的保理兩種情形，有追索權的保理中，保理商不承擔為基礎合同中的債務人核定信用額度和提供壞賬擔保的義務，僅提供包括融資在內的其他金融服務。無論應收賬款因何種原因不能收回，保理商都有權向基礎合同中的債權人追索已付融資款項，或者要求債權人回購應收賬款。但是保理融資的第一還款來源應是債務人支付的應收賬款，在債務人未能足額歸還賬款或者債權人出現(xiàn)逾期還款時，保理商應行使通知權，要求債務人履行付款義務，債務人未能按期足額履行付款義務時，保理商才能要求債權人回購應收賬款。

　　在我國各地，保理業(yè)務都是剛剛起步，監(jiān)管尚不健全，鑒于未來發(fā)展的趨勢，保理公司必須開始著手關注貸款和保理的區(qū)別及界限，來規(guī)避未來經營可能產生的風險。雖然本案的判決肯定了“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的合同效力，且確認了雙方約定的“回購條款”的合法性，但是該案例也說明，在我國法律沒有關于保理業(yè)務方面的明確規(guī)定的情況下，一旦發(fā)生糾紛，可能會面臨理解及解釋上的誤區(qū)，因此，商業(yè)保理公司應完善業(yè)務流程，依法依規(guī)開展保理業(yè)務，從而規(guī)避經營風險，維護自身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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